2014年9月，一贯以培养研究生著称的中国科学院大学（以下简称国科大）首次招收本科生，并旗帜鲜明地打出了“培养未来科学家”的招牌。

时隔一年，国科大第一届本科生，是否正朝着“科学家预备军”的期许扎实迈进？这块被外界称为科技创新人才培养模式的试验田里，正生长着怎样的创新型人才培养经验？在一个“万众创新”的时代，创新的本质与力量究竟是什么？为此，《解放周末》专访了中国科学院副院长、中国科学院大学校长丁仲礼。

对低年级学生，中式教学优势更大；对高年级学生，应更多采用西式教学方式

解放周末：不久前，英国汉普郡的中国实验班引发了有关中英教育的大讨论。近年来，全世界的“教育危机论”此起彼伏，到底是东方要向西方学，还是西方要向东方学，莫衷一是。请问您如何看待这场争论？

丁仲礼：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，每一种教育方式和体系都有它的优点，也有它的缺点。西方的教学模式通常是讨论式的、场景式的，更多强调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对话、讨论。而中国教育强调的是老师把来龙去脉、方方面面的知识都给学生讲清楚。这就是两种教育体系或者教育方法的区别。

解放周末：西方教育强调讨论，东方教育强调传授，您更倾向于哪种？

丁仲礼：我个人认为，对低年级学生来说，中国的教学方式可能存在更大的优势；而对高年级学生，尤其是进入大学高年级以及研究生阶段，应该更多地采用西方的讨论式教学方法。以数学为例，用英国的教学方法来教中小学生，整体的学习效果应该不如中国的教学方式，因为这与每个孩子提问题的能力、深度相关，好的学生能跟上教学进度，而基础差的孩子则很难跟上。

另外，我认为，对于数学、物理这些比较难学的课程，中国式的教学方法也许效果更好；而对于人文学科，比如历史、地理的学习，则是采用西方的教育方式更好。

解放周末：也就是说，对于不同年龄的学生、对于不同的学科，中西两种教育模式是各有优劣的。

丁仲礼：正是。而且，目前中国中小学教育的普遍现状是，一个班五六十人上课，不像国外的学校，一个老师带十几个、二十几个学生，这样的小班制当然更适合讨论式的教学。而大班制如果采用讨论式教学，60个学生每人问一个问题，老师根本回答不过来，还会浪费很多时间。所以说，中国的教育环境决定了中国的教育模式，我们不可能照搬别人的模式。

目前大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、自学能力是不够的

解放周末：如您刚才所说，中国重在传授的教育模式，但到了大学以后问题就逐渐显现出来，听说此前国科大在招收研究生的过程中常常觉得生源不够理想。

丁仲礼：2014年9月之前，我们国科大（前身是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）只招收研究生。中国科学院一年要招8000多名研究生，他们来自全国各个大学，这其中有非常优秀的学生，但比例不高。总体来说，现在大学生的整体水平是有所下降的，这也是大学教育普及、扩招以后产生的一个正常现象。

然而，从培养创新人才的角度来说，目前中国的大学本科教育确实存在一些问题，比如大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、自学能力是不够的。特别是对科技创新人才培养来说，只有激发出学生学习的自觉和兴趣，才能培育出一些真正有实力的科技创新骨干、未来的学科带头人。

解放周末：培养创新人才，到了大学才开始会不会有些迟？很多人觉得应该从娃娃抓起。

丁仲礼：创新意识的培养应该贯穿于教育的各个阶段，甚至应该在幼儿园阶段就从培养孩子如何玩得新奇、玩得与众不同入手。但是，从创新能力的培养来看，本科和研究生阶段无疑更为重要，因为这个阶段要在接受系统专业教育的过程中，真正理解未来所从事专业的框架与局限，进而为今后创新方向的选择奠定基础。

尤其是大学本科教育，它既与中学教育不一样，也和研究生教育有所不同，起着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。中学时，老师照着课本非常详细地讲课，告诉你一个个知识点，但未必有一个大的框架。在研究生阶段，学生的大部分知识是通过讨论获得的，加上学生自己不断地去接触最新的研究文献和成果，就可以进入前沿的研究了。

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大学本科阶段，老师还是要教，但教什么呢？要把学科的框架讲清楚，核心的概念有哪些，这些概念之间有怎样的逻辑联系，也就是要把这门学科的基石讲清楚。更进一步的是，老师要告诉学生以后怎样去突破这个框架。因为没有一个学科是成熟的，任何一个学科都存在没有解决的问题，让学生从中发现自己可以去突破的方向。到了大学高年级，还要适时引入讨论式、启发式的教学模式，培养学生主动思考、大胆质疑、寻根究底的能力和素质。

大学老师千万不能像一些中学老师那样照本宣科，要摒弃传统的生产线式的教学模式，激发学生主动去探索知识。因此，这个阶段是培养创新型人才的关键期。